南非著名當代藝術家威廉肯特里奇(William Kentridge)的大型個人展覽正在台北市立美術館舉行。去年香港國際電影節曾放映過他的《這不是咖啡壺》(Self Portrait as a Coffee Pot),是他在疫情期間以別開生面方式分享自己創作過程的影片。他最馳名的一系列素描投影(Drawings for Projection)是以炭筆素描製作的定格短片,做法是不會事先寫好劇本或者先做分鏡草圖,而是在素描手稿上不斷把線條擦掉重繪,用相機拍下每次變化,製成定格動畫。手稿會刻意留下修改的痕跡,記錄意念的轉折與時間的流逝,突出了繪畫過程。而筆觸殘留,也恰如歷史和記憶不會徹底被抹掉。
他第一部創作的素描投影短片,叫《約翰內斯堡──僅次於巴黎的最偉大城市》(Johannesburg: 2nd Greatest City after Paris),片中虛構了礦業大亨蘇豪(Soho Eckstein)和藝術家菲力斯(Felix Teitlebaum)這兩名主角,此後他們成了這系列素描投影的核心人物。有說菲力斯是肯特里奇自己的個人投射,而在蘇豪身上則可以看到肯特里奇祖父輩的影子。肯特里奇的祖父 Morris Kentridge 是逃避沙俄迫害的猶太人,從立陶宛移居南非後,長期從政,也可以說是南非種族隔離年代的既得利益者。而肯特里奇的父母都是反對種族隔離政策的人權律師,母親 Felicia Kentridge 有份創辦南非首間非牟利法律資源中心,為弱勢社群提供免費法律服務,父親 Sydney Kentridge 甚至曾擔任曼德拉的辯護律師。肯特里奇受父母薰陶,將殖民歷史、制度暴力、階級及種族歧視,都變成了他的創作主題。
這次展覽展出了他的其中五個素描投影作品,除了《約翰內斯堡》,還有《紀念碑》(Monument)、《潮汐表》(Tide Table)、《別的臉孔》(Other Faces)及最近期的《城市之深》(City Deep)。在《約翰內斯堡》的時候,肯特里奇把礦業大亨蘇豪描繪為貪得無厭狼吞虎嚥的資本家,黑人礦工被奴役,列隊遊行抗議,蘇豪就拿滿桌的食物擲向示威群眾,最後畫面剩下工人的頭顱,而赤身露體的藝術家菲力斯,則要與蘇豪埋身肉搏將他狠狠摔倒。不過到了《潮汐表》,蘇豪的形象沒那麼猙獰了。作品意念源自肯特里奇的祖父穿一身西裝懶洋洋躺在沙灘椅的照片。潮起潮落,見證時代滄桑與生命無常,蘇豪在沙灘椅上讀報和睡覺,海邊的黑人唱聖詩和施洗,但在軍官的監視下,他們淪為待宰的牛,並且面對世紀絕症及死亡。
肯特里奇的創作不只有素描投影,還包括水墨炭筆畫、雕塑、大型織毯和跨媒體創作,而且往往在處理沉重嚴肅題材時,表現出幽默諷刺。展覽把場館一角佈置成肯特里奇工作室的模樣,展出他的名作《拒絕時間素描》(Drawing for the Refusal of Time)原稿,還放了一部電視,播放肯特里奇與自己的分身對談素描理念的影片。展廳也展出了他的八分鐘短片《烏布說實話》(Ubu Tells the Truth)。種族隔離政策廢止後,曼德拉當選總統,成立真相與和解委員會,收集被害者供詞,處理特赦及賠償。《烏布說實話》原是配合舞台演出的短片,取材上述委員會的調查供詞,描繪種族隔離年代南非警察對黑人嚴刑拷打與暴力執法,肯特里奇結合了蝕刻版畫、炭筆畫、手撕紙人形及新聞影像等,又參考皮影戲的活動關節令角色動起來。此外還有名為《女先知》(Sibyl)和《樣板戲札記》(Notes Towards a Model Opera)的大型裝置。前者原本是他在羅馬歌劇院導演的歌劇《等待女先知》,談生死、命運、官僚管理及演算法,展覽播放錄影版本,並展出相關道具及戲服;後者由三個畫面組成,南非舞者Dada Masilo化身紅色娘子軍,重構樣板戲,透過文革創傷對照南非歷史苦難,同時營造出荒誕怪異的感覺。
(原刊於《號外》第 57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