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山:知識不是力量

盲山:知識不是力量

《盲井》上映時,友人曾指出它根本就是商業片格局。雖然沒有明星掛帥,不過若針對它說故事的方法,的確有類似商業片的計算,很著意抓住觀眾的情緒,不斷製造矛盾衝突來推動情節,而且盡量通俗易懂,人物角色的描寫亦比較簡化,容易迎合大眾。最近看到李楊的新作《盲山》,注意到他再次以相似的手法,反映內地社會問題。

以通俗為手段

李楊在一次座談會上提到,他請來伊力盧馬的剪接師雪美蓮(Mary Stephen)為他的《盲山》剪接,又請來李安頭三部影片的攝影師林良忠為他掌鏡,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希望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看得懂他的電影。大概是基於相同理由,他不玩敘事結構,不玩鏡頭,當然也不搞後設和疏離效果,亦不避煽情,旨在老老實實的把故事交代出來。

《盲山》的女主角三番四次計劃逃離農村,一次比一次走得遠,但總是逃不掉,最終都被丈夫和村民截住。導演明顯要讓觀眾代入角色,為女主角擔憂著急,並以「逃走──攔截──逃走──再被攔截」的故事主線,製造戲劇性,藉以掀動觀眾的情緒。而一些情節的處理,其實熟口熟面,譬如女主角與鄉村小學教師「通姦」的情節,就在預期之中。角色塑造也略嫌刻板。不過,若果導演是以迎合普羅階層來作「利誘」,讓更多人追看下去,繼而引起討論,也是無可厚非的。觀眾看的時候也許不用多動腦筋,但看罷以後,說不定會把其中觸及的問題,帶回去慢慢思考。

知識不是力量

李楊的前作《盲井》是兩個礦工謀財害命的故事,拍的不單是人性的陰暗,也拍出了社會環境的腐敗。戲中的騙徒儘管貪婪,不過他們之所以能夠得逞,全因為私營礦場主管處理意外事故的手法,總是隱瞞真相,私下賠錢了事。電影裡其中有一句精警對白是「中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一語道破這種輕視人命的心態。

《盲山》則是大學畢業女生被拐賣到農村的故事。這次的騙徒由李楊自己粉墨登場,假扮中草藥公司的經理,把女主角騙到偏遠山區,賣給農民做媳婦。整個悲劇固然始於騙徒的貪婪,但影片強調那些農民視買賣婦女為尋常事,村委領導縱容農民漠視法紀等,都在控訴人們不重視法治精神。片中亦提及有初生女嬰被淹死,把矛頭也指向了農民在一孩政策下不要女嬰只要男嬰,導致男女比例嚴重失衡的保守思想。

影片選擇以大學畢業女生為主角,凸顯了城市文明與落後社會之間的矛盾。在山區農村裡,再高的學歷都不能拯救她,閒來閱讀被認為是多餘,寫出了一封又一封的求救信,亦遭一一扣起。即使擁有知識,她在農民眼中都不過是生育機器與勞動力。在《盲山》裡,知識不是力量,文明不敵野蠻,最後導致了女主角以暴易暴,朝「丈夫」一刀砍下去的悲劇結局。女主角鍥而不捨地爭取自由,到頭來卻徹底喪失了自由。

豈止一個山村

在李楊的《盲山》裡,知識之所以不是力量,一來因為村民並不認為讀書有用,戲中有一名叫李青山的小孩,就因為父親沒錢交學費,就不讓他讀書了;二來是一些讀過書識得字的人亦昧於良知,鄉村教師只把女主角當做洩慾工具,根本無心幫助,而送信的郵差也被村民籠絡了,令文字始終困在文盲的世界裡;三來是擁有學識的人一直被排拒於權力之外,當公安來營救時,遇上了蜂擁而至的村民,女主角夾在其中,正是最無權無勢的一方。

戲中的山村之所以盲,除了因為民智未開,亦由於社會封閉,制度欠透明度,資訊亦不流通。公安被困村公所時,想尋求增援卻找不到電話;女主角的父親要用錢疏通才找到公安出面救人;山村以外的小鎮醫院也要見錢才救命。而鎮上的路人、民警、來山村收稅的官員,都對女主角的遭遇視若無睹,都以「清官難斷家務事」的心態處之。說是盲,又豈止一個山村?

導演沒有給觀眾一個明亮的結局,唯一的寄望,可能只有那個叫李青山的小孩,女主角曾替他補習功課,他也是村裡唯一肯幫助女主角聯繫父母的人。當他知道殺人慘劇後,也許會從此放棄對知識的追求,也可能不會。就像李楊前作《盲井》裡的少年在礦難中倖存了,抱著兩個騙徒的骨灰和賠償金,也許會步他們後塵淪為騙子在不同的私營礦場混下去,但也可能不會,儘管煙囪仍冒著黑煙,儘管社會依然封閉,不過留得青山在,可能還有一線希望的。

(原載於 CiaoMobi 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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