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索(Werner Herzog)對電影的狂熱,早已成為神話。他拍劇情片《侏儒叛逆記》(Even Dwarfs Started Small)為了說服侏儒演員配合演出,竟承諾煞科後跳入仙人掌堆;拍《玻璃精靈》(Heart of Glass)為求效果,把全體演員催眠;拍《天譴》(Aguirre, the Wrath of God)帶著數百人翻山越嶺深入叢林,在急流中撐著木筏,跟大自然搏命;拍《陸上行舟》(Fitzcarraldo)更勞師動眾把三百多噸重的輪船拖上山……
德國電影新浪潮中最具傳奇色彩,拍片作風最不可思議又最負盛名的導演,當首推荷索。他的《天譴》、《加斯柏荷西之謎》(The Enigma of Kaspar Hauser)等都是早年代表作。近年他把興趣轉到紀錄片上,用3D技術紀錄遠古岩洞壁畫的《忘夢洞》(Cave of Forgotten Dreams),以及由一宗兇案和死刑思考罪與罰的紀錄片《無底洞的生與死》(Into the Abyss),皆甚獲好評。
除了經常奮不顧身,甚至冒著生命危險,以超人意志完成電影外,他亦曾為了鼓勵仍未當上導演的 Errol Morris,跟對方打賭,只要對方把電影拍出來,他就吃掉自己的鞋子,而且願賭服輸,他真的把鞋子煮了,當眾吃下,Errol Morris 也不負所望,如今已是大師級的紀錄片導演了。
紀錄片:令人狂喜的真實
荷索另一驚人之舉,就是為了懇求上天救助患重病的良師 Lotte Eisner,執意冒著風雪,以苦行僧一樣的耐力,徒步由慕尼黑走到巴黎。Lotte Eisner 是最早撰文肯定德國新浪潮的影評前輩,深受荷索尊敬,他堅信如果自己完成旅程,她就能活下去。若干年後,當他發表「明尼蘇達宣言」(Minnesota Declaration)時,主張紀錄片導演應追求「一種詩意的、令人狂喜的真實」(poetic, ecstatic truth),也提到「徒步是美德」(travel on foot, virtue)。他對於標榜不去干擾被攝對象、追求所謂客觀事實的做法嗤之以鼻,批評只是遊客觀光,他以徒步遊歷為比喻,推崇要「透過虛構想像和風格化的電影手法」(through fabrication and imagination and stylization),去抵達「神秘而且難以捉摸」(mysterious and elusive)的真實。
他的《黑暗的教訓》(Lessons of Darkness)就在實踐這種「令人狂喜的真實」,拍攝波斯灣戰爭後焚燒數月的科威特油田,拍出來如同來自外星的末日景象。《荷索之藍色狂想》(The Wild Blue Yonder,又名《藍星人懷鄉曲》)也是充滿詩意的「科幻狂想」,以偽紀錄片形式,拿現實中的太空與海底片段,虛構出一個奇妙的遙遠星球。其中以旁白喋喋不休的外星人流落地球成為異鄉客,尋找外星的太空人卻成了地球僅存者。他拍《蘇弗里耶火山》(La Soufrière)冒險跑到隨時爆發的火山島,而小島在居民集體撤離後,鏡頭下的死城,彷彿文明終結後的世界,竟是一片寧靜和平。
電影,涉足心靈險要
荷索最關心的人物,多是遠離社會、遠離物質文明、挑戰大自然或滿懷狂熱夢想的獨行者:《白鑽石》(The White Diamond)是執迷於自製飛船橫越熱帶雨林的工程師,《熊人》(Grizzly Man)是熱愛近距離觀察灰熊卻死於熊爪下的愛熊人,《蘇弗里耶火山》是在沸騰火山下留守空城拒絕撤離的農夫,《希望之翼》(Wings of Hope)是空難倖存獨自逃出秘魯雨林的少女,《沉默與黑暗的世界》(Land of Silence and Darkness)是陷於孤寂但非常敏感的失明失聰者。
《迷幻滑雪板》(The Great Ecstasy of Woodcarver Steiner)表面拍運動項目跳台滑雪,要處理的其實正是荷索一貫關心如何克服孤獨和死亡恐懼的命題。《沉默與黑暗的世界》的殘障者並非活在完全無聲無色的世界,卻彷彿是被放逐到一片混沌裡,腦袋充滿聲響與色彩。在荷索眼中,他們殘障的身體,一如火山與密林,都是未知的領域。他的鏡頭,就是在捕捉那些存在於人們心靈的獨特景觀。
(刊於《U Magazine》第 33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