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位女球迷:黑夜中的煙火

說起伊朗電影中有關足球的情節,總會想起基阿魯斯達米(Abbas Kiarostami)那部名為《春風吹又生》(And Life Goes on…)的電影。那是 1990 年伊朗發生大地震之後,一名電影導演帶著他的兒子,走到災區尋找兩個小孩的故事。男主角要找的,是在基阿魯斯達米前作《踏破鐵鞋無覓處》(Where is the Friend’s Home?)裡擔演主角的小孩。電影要完結了,但他始終沒有找到那些孩子,卻在頹垣敗瓦之中,看到人們在路邊架起電視天線,收看世界盃足球賽。球場上的歡呼,彷彿給予人們熬過苦難繼續生存下去的力量。

事隔十六年,伊朗第三度打入了世界盃決賽周。就在伊朗戰勝巴林成功入圍德國世界盃的那一天,一群少女使出千方百計要混入球場,為國家隊打氣。那是伊朗導演巴納希(Jafar Panahi)新作《越位女球迷》(Offside)的劇情。巴納希以兒童片《白氣球》(The White Balloon)成名,他在那部影片中通過一個小女孩的遭遇,來反映成人世界的不是。而那部影片的編劇,就是基阿魯斯達米。後來巴納希拍了《七女性》(The Circle),就正面描寫伊朗女性的命運。片中的七個女性,是一個接一個委屈掙扎的故事,最後她們都被抓進監牢裡,逃不出那個封閉的圓圈。

到了《越位女球迷》,巴納希把焦點放在伊朗女性爭取自由的題目上。影片裡的少女們之所以要混入球場,因為國家規定,女性不得進入體育場館,違者送官究治。據說伊朗總統內賈德不久前曾經宣佈解除女性進入體育場館觀看比賽的限制,只是最後又給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否決了。巴納希前作《七女性》同樣觸及伊朗女性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但調子沉重得多。《越位女球迷》則採取喜劇手法,以幽默抵抗專制,從而帶出現存制度的荒謬可笑。

少女們脫下面紗,在臉上繪上國旗,穿起男裝,甚至弄來軍服假扮軍人,無非都是為了看一場足球賽。她們被守衛逮住了,於是跟守衛理論,拙於辭令的守衛敵不過伶牙俐齒的少女,最後都是以職責所在為理由,不肯放人。其中一名少女在羈留期間人有三急,守衛仍不許她上廁所,理由是球場內並沒有女廁。幾經央求,守衛讓她上廁所了,但為免被人認出,要她拿一張球星海報當面具戴上。把她押解到男廁後,又千叮萬囑,要她如廁時閉起眼睛,以免看到牆壁上的粗言穢語。守衛解釋為何不能讓女性進入球場時,也提到是由於球場內有太多粗言穢語。然而少女們其實早就懂得說粗話,也會抽煙和踢足球。專制的規條,說是保護女性,實際上卻是進行壓迫的藉口。

少女沒有看足球的自由,負責當守衛的兵哥們其實也是制度下的受害者。因為要制止女性進入場館,他們有的不准休假回鄉探望母親,有的不能去見女朋友。他們把逮到的少女集中起來,用鐵欄圍住,像攔住牲畜一樣。然而少女們並沒有示弱,在鐵欄之內發揮創意,中間劃一條白線,就巧妙地把那個狹小的臨時羈留所,轉變成她們自己的足球場。

看到《越位女球迷》的結尾,不禁想起早陣子看到的《火車三段程》(Tickets)。那齣影片分為三段,其中一段是英國導演堅盧治(Ken Loach)拍的,講述三個英國大男孩乘火車去羅馬看足球賽,由於把車票送了給一個打算到羅馬找父親的阿爾巴尼亞裔小孩,下車前被逮住了,最後因為得到車站內其他球迷的協助,而成功脫身。

在《越位女球迷》裡,守衛用車把少女們押往警局,途中遇到在街上狂歡的人群,都在慶祝國家隊入圍世界盃。歡騰的氣氛感染了那些守衛,並把他們引開了,少女們於是乘機逃走。完場前,其中一名少女提到她去看足球,是因為她心儀的男孩在德黑蘭看球賽時意外死去。那是在去年三月,於伊朗與日本進行足球比賽之後發生了悲劇,共有七名少年喪生,據說傷者之中,包括了穿上男裝的女孩。也有報導指那次並非意外,而是因為伊朗革命衛隊開槍驅散人群所致。報導又指當時群眾正在高唱一首名為 “Ey Iran” 的伊朗老歌,於是影片在結束的時候,也播放了這首歌。

為了紀念那次意外,哀悼男孩的少女在逃走的時候,就拿了七枝小煙花,在夜色之下,燃點了,和其他少女一起走進喧鬧的人群裡。那些黑夜中的煙花,如同一點一點追求自由的星火,是悼念,也是導演巴納希對未來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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