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搵食的好耳痛

由一開始華盛頓偷偷斬了半隻雞、持械匪徒在國際金融中心內脅持人質,到最後天台上吃火鍋的畫面,《春田花花同學會》幾乎一直都在談「食」。或者,準確一點,是「搵食」。謝立文曾經藉著《菠蘿油王子》思考香港的本土身份,《春田花花同學會》則收窄了範圍,集中寫「搵食」的眾生相。其實自《麥兜故事》的「快餐常餐特餐」(想要吃一頓,結果卻什麼都吃不到),到《菠蘿油王子》中的變奏(求求其其有些肉有些菜……撐得懵口懵面就趕回去返工返學返廠返寫字樓),謝立文都寫到了「搵食」的無奈。幼稚園老師 Miss Chan 教導同學們長大後要做社會棟樑。但現實裡的社會棟樑,其實都是在「搵食」。同學長大了,滿街都是披著畢業袍的大學生,第一時間就是要搶先去「搵食」。

有人埋單,有人入席。正當「搵到食」的社會棟樑在火鍋酒家裡大魚大肉,一大群畢業生就在外面等候加入「搵食」的行列。戲中無論辦公室小職員、交響樂團成員、琴行售貨員、警察、劫匪,都不過在「搵餐晏仔」。《春田花花同學會》不斷調侃香港人的「搵食」百態。有的在演出排練時偷偷吃飯,有的賣琴不忘臘腸,有的在辦公室偷偷煎蛋,或者開會期間元神出竅下樓買東西吃。尤有甚者,是在盲目地混日子,像鄭中基飾演的「壞腦」職員,變成失憶「凶心人」,上班不用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每天就如行屍走肉般跟隨別人上班,又跟隨別人下班回家,漸漸變得面目模糊。但當中仍有一絲安慰,讓人回復獨一無二。「壞腦」職員人生中最最轟烈的一刻,就是回家後妻子跟他說的一句:讓我再選一萬次,我都會選擇你。

「搵食」以外,謝立文透過阿 May 向麥兜提到了做人的「本質」,卻立即被麥兜扯到了自己的下體,繼而變成了傳宗接代的問題。電影亦不時扯到「搵食」之後的排泄。序幕的廁所 gag,看來無無謂謂,但也可以是《菠蘿油王子》裡面麥兜的「印腳」,是相信小孩子會有成年人意想不到的驚人力量,可以為沉悶的社會常規打開缺口。

編導在《春田花花同學會》裡諧仿了好些港產電影,像《暗戰》裡許紹雄的形象、《大事件》的警察派飯盒場面、《無間道》的摩斯密碼、《阿飛正傳》的一分鐘等等。而找來杜可風演燒味店老闆,與梁洛施談論齋鹵味,則相信是監製陳可辛的一次自我對應(杜可風在《甜蜜蜜》中的角色,就叫「齋鹵味」)。

早在趙良駿拍攝《金雞》時,片尾曲《噢!金雞》已是脫胎自《麥兜故事》裡的《噢!聖誕樹》。今次由趙良駿執導《春田花花同學會》,就把《金雞》式的誇張帶入麥兜的世界裡。然而謝立文式的重複和慢半拍的節奏,由真人來演繹,卻難免有點尷尬。

謝立文曾經在一篇訪問裡說過:「不喜歡自己的作品被人以一種解釋譬喻的方法閱讀……不喜歡作品成為政治表態的工具」(見湯禎兆的〈在晴朗的一天,謝立文請我食菠蘿油……〉)。但當聽到幼稚園校長在說「在這接近五十年,未夠五十年間,本校已為社會培養了好多棟樑」時,我仍不禁想:為什麼是五十年?跟香港的五十年不變有沒有關聯?尾段黃秋生那條船沉沒了,是否影射九七後的香港?船長割股肉供乘客充饑,又是否有所寄寓?

片尾本可血肉橫飛的警匪槍戰,因為周筆暢帶頭唱了春田花花幼稚園的校歌,最後演變成小孩子的打仗遊戲。謝立文在這裡使出的魔法是:表面上大家活在成人世界,骨子裡仍是幼稚園的學生,都是這個「搵食」社會的好同學,儘管站在不同崗位,或有利害矛盾,仍幻想著有天大家聚首一堂,到天台吃火鍋去。然後天上綻放煙花,春田花花幼稚園的校慶,就成了我們整個城市的校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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